2007年4月21日 星期六

天使‧樹

--原文撰寫於2006.04.10

鐘聲已十二響,眼皮卻無意上。我坐在小板凳上凝視著窗外,下著大雨的夜空卻比晴朗時更顯得明亮。遮陽板上雨珠輕快的舞動著搭配著滴答前進的秒針,這是孤單的節奏。千百日子裡我一直盼望著天使可以重回這個寂寞的舞台,但這樣滂陀的夜,她,還會來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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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汪汪,晶瑩剔透的,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眼睛。奇妙的是當我和他四目相對時,卻感受到熱情的歡迎:「哈,哥哥你好,我認識你喲!」彷彿是告訴我,她來到這個世界,觀察著這個環境,觀察著我已經很久很久了。

是在大家都沒有預期的情況之下降臨在我們的周遭。葉媽媽是臨時工,在清晨的人行道上發現了這個用浴巾裹住的嬰兒。沒有任何留言,也不知她在路邊躺了多久,但她不哭也不鬧,睜著大大的眼睛只是瞧著人。多年來膝下無子的葉媽媽歡歡喜喜的留下了小。咱們街坊鄰居們的孩子多半都大了,小天使的到來使得大家多了一個疼愛的對象。葉家的家境並不好,媽媽白天四處奔波打零工維持家計,傍晚回到家裡煮飯洗衣,日復一日,全年無休。原本一家三口恬恬淡淡這樣也夠生活的了,無奈家中供奉著一尊酒神的父親。葉伯伯身無一技之長,成日家的遊手好閒,好煙,又好酒。醉了,就打老婆孩子。每當看到小,頭臉四肢總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青紫斑痕,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個女孩兒太過活潑好動把身子都碰傷了呢。

或 許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,她從小就十分的體貼早熟,但也不失孩子的純真可愛。記得我們給他了些零食飲料,他總是眉開眼笑,但吃到一半卻又想些理由溜走 了。一次在路上見到葉媽媽在大太陽下正吸著我剛買的楊桃汁,除了恍然大悟,更感到一股溫暖。也因為如此,當人問起他身上的傷痕,她總是咧嘴露出童稚的笑容,編出一些有趣的,像是看星星,抓麻雀之類的故事逗的大家樂陶陶。

沒有人注意到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下的深邃眼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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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愛的是畫畫,不論是在室內或是野外,或的是屋裡的擺設或是外頭的山水花樹鳥,他從小就能畫出棒的作品。溫暖活潑的筆觸,帶給人的是一種清爽愉悅的感覺。奇妙的是,在他的畫裡總是會出現一種特別的植物。它有時會化身成書桌上的小盆栽,有時孤單單的站在大馬路邊,偶爾它也和森林中的同伴打成一片(仔細瞧,就可以發現它的存在)。神秘的植物樹幹生著仙人掌的軀幹,卻有著麵包樹大大的葉子。

一次,我實在忍不住好奇:「小啊,你每一張畫裡都有這種怪怪的樹,為什麼呢?它是什麼樹?」

「啊,我沒有幫他取名耶。」

「那它會開花嗎?我沒瞧見過耶!」我和她開了個玩笑。

「會呀,它只有在很特別的日子才會開的。」她眨了眨眼,露出慧黠又帶點神秘的微笑。

後來在夢境裡,小還是告訴我了它的名字:天使樹。

金黃色的太陽,蔚藍的天空點綴著心形的雲,小和葉媽媽兩個人站在天使樹下,手牽著手互相依偎著。兩個人長的和樹一般高,或許這就是孩子的畫,她們的言語吧。翻著她的畫,嘴邊啜著柳橙汁,當我被工作與生活中的壓力逼的透不過氣時,我喜歡像這樣什麼也不想,用空空的腦子,去感受那份純真、那份愛。

但我從未看過小父親的畫像。

後來我慢慢的發現到,每當受父親責打,小總會個人躲到房間裡。和一般孩子不同的是,她不會憤怒地畫下一個醜陋的父親,上頭塗滿了憎恨的顏料。我躲在門後偷偷的瞧著,小不斷的繪著最愛的樹,一棵接著一棵。色調雖然黯淡但仍舊溫暖。有時淚水低落在畫紙上,她也不刻意拭去,彷彿是雨水與露水,供給天使樹們必要的滋潤與養分。

這樣的畫面在我的眼前不斷出現。坐在那兒的背影逐漸成長,雖然仍嬌小,卻變的更堅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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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一個地方足以稱為美景,那麼必有一座湖成為他的心。坐在經常來到的湖邊,感受不到晚風的吹拂。湖面平靜的可怕,彷彿告訴我這顆心今天或許要,碎了。

默默地,她走到我的身旁,要與我道別。

十年的時間無聲無息地帶來許多變化。小的樹一天天的茁壯,色彩卻日漸黯淡。她坐的離我很近,即使在遠處昏黃的燈光之下,依稀可見眼角晶瑩的淚珠和手臂上數不清的瘀血傷痕。

「要去哪裡,決定了嗎?」

「嗯決定了,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,是秘密,不能告訴你。」和過去相同的俏皮語氣,此時聽來卻讓人心疼。

「爸爸媽媽呢?你有跟他們說嗎?」

「媽媽今天早上病倒了。」

「啊」雖然微微吃驚,但我不需要猜測原因。鮮少有人能夠白天拼死拼活的工作,晚上又得忍受丈夫的責罵毆打,日日夜夜的折磨。

「我要帶他們一起離開。」她的語氣變的堅決。

「去哪?」

「呵,哥哥我剛剛告訴你了,這是秘密,我要回去我的家。」

我轉過頭來,凝視著她的臉龐。澄澈透明的雙眼與清秀的瓜子臉蛋,就和襁褓中的她沒有兩樣。淺淺的微笑,讓我分不清臉上帶的是淚珠抑或是夜裡涼涼的露水。

良久,無語。

「哥,這個送你。」她從提袋裡拿出一個紙,是畫。我打開來看,一個大男孩在草原上忘情的玩著風箏。沒見畫著太陽,但天空好亮,好亮,閉上眼睛也覺得刺眼。那是一望無際的草原,男孩臉上帶著無憂無慮的傻笑,沒有嫉妒,沒有煩惱。

「這個畫的是我嗎?」我興奮的抬起頭來問她,然而他卻已經離開了。

滴答。我突然有一種錯覺,讓淚水滋潤過的天使樹似乎長高了些,綻放出淺紫色,鮮嫩的花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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